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雨打梨花(一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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雨打梨花(一)

吳竟死在這個節骨眼上,並不尋常。除了與一切證詞失之交臂,所做的努力功敗垂成,她更於其中嗅到一絲危險的意味。

蟄伏在暗處的人選擇棄卒保車,吳竟死了,下一個,會不會輪到她。

雨開始下,雷聲千嶂落,雨色萬峰來。孟春的雨,少見有這樣急切的。一時霈澤雲郁,江臯浪號,黎民用奇怪的眼神打量從縣衙裏走出的虞愔。

突然一彪形大漢目色不善,手中的鐵鋤狠命向虞愔螓首揮去,口中大喊:“建康來的官差逼死了縣太爺,是要毀屍滅跡死無對證啊!東湖完了!咱們都完了!”

鐵鋤方才舉起便被陳至一劍斬為兩段,沒人看見他是何時出的劍。

民心本就激動不穩,為陳至的暴力所震懾,悄寂之後,爆發新的狂潮。加之人群之中混有鬧事煽動者,一時間鈀釘鐮刀、亂石鋼鏢紛紛朝虞愔身上招呼,比驟雨更疾。

陳至擋在她身前,身似驚電,劍光如雪。

春水猛漲,河道不堪承受,引發春汛。空山中時時聽聞激湍決堤之聲。

泛濫的澗流一汩汩流淌至腳下,匯同雨水形成大灘泥濘。陳至和虞愔背抵著背,站在暴民包圍的中心。

他的額發被大雨澆濕,淩亂地一綹一綹黏在耳際。持劍的手峭腕青筋暴突,雨水和血水一並從霜刃的血槽間淌下。虞愔遍身淋漓,形容亦好不到哪裏去。

陳至背對著她,低聲說:“阿愔,這些庶民裏混進了鹽幫的人,他們市儈狠辣,視律法如無物,且人數眾多,有些棘手。你先走,我在此抵擋一陣。”

虞愔聽出他話裏已微微帶著氣喘,心中萬般不忍,錚然拔出匕首,卻在看見自己細弱的手腕和生銹的匕尖時,一陣悔痛無力。

她能做什麽呢?她不會武功,徒然拖累陳至而已。

“師兄……”她低喚,陳至見她遲徊,心中焦急。一面竭力抵擋要命的鐵器,一面沈喝一聲:“阿愔,走!我向東邊突圍,掩護你離開!”



建康城的雨,淅淅瀝瀝敲打著窗欞。碧紗窗撲襲進裹挾涼意的雨絲,風雨令薄如蟬翼的窗紗發出簌簌細微的抖動。

暖室內,鸞足燈長明,南衡將手上的密信掃過一眼後,把字條移近博山爐。沈香紫煙,蒸潤爐身鏤刻的精工花鳥,字條沾了火星,遽急焚燃起來。

火苗將將舔到手,他把最後一截也丟進鬵裏,字條蜷曲,焦黑,再到化成飛灰不過一瞬。火舌吞沒的最後,隱約是一個“柏”字。

他放下手,皓白的緩袍拖曳至地,袍角邊伏跪著孫辰。

“我要去一趟東湖。”他淡淡說。望向隱沒於夜幕的無邊春雨,只見一片漆黑。室內極靜,墻檐似乎不能將風雨聲阻隔,沙沙梭梭,穿堂入室。

“即刻便動身。”

“公子!”孫辰罕見地出聲阻拒,卻被南衡截斷。“你不必跟著了,禁庭和樞密院都有許多人虎視眈眈,你留下來,易容成我,且去頂替幾天。”

孫辰一楞,“公子的那些經世之道,屬下只怕應付不來。”

南衡一振袍袖,“事出緊急,我已想不到另有何人能夠代我,你自小長在南府,跟著我,熟知我的習慣和喜好,我是放心的。”

“孫辰,一會兒我作政論一篇,凡衙中報事,你皆據此以筆墨應對,少開□□言。我至多——”他掐指估算,“十二日輒返。”

“那公子的安危呢?”孫辰急道。

南衡已然提筆落墨,“你只管周旋好朝堂,我的安危,心中有數。區區鹽幫,還不至非要以利器禦之。”

夤夜冒雨,策烏騅馬,快馬加鞭,晝夜不歇。

經五天四夜,南衡據柏會密信上的指引尋到東湖縣東郊一草廬旁。

煙雨不歇,林瘴濃重。他已喬裝成鄉野村夫的模樣,戴一鬥笠,半遮住面容,通身烏藍粗布麻衣,蟄伏在矮坡灌木林後。

南衡瞳色極沈,隔著雨簾迅速四顧之後,他心知草廬周圍少說聚集了十數個殺手。

這些人都是鹽幫中人,落草為寇,殺人越貨。此時淬毒的暗器已攜在手間,只等一個訊號。

他們潛伏的方位,已完完全全罩住草廬的生門,茅屋在風雨飄搖間,宛如一座死牢。莫說是活人,恐怕連一只蒼蠅也飛不出去。

如果虞愔在唱空城,這些江湖上的黃湯辣水怎會屏息凝神嚴陣以待?那便是,她困在裏面了。

他的心,從沒有一刻似現在這般焦躁如蟻嚙。生殺予奪的暗號像懸頂之劍催命之鼓,也許下一刻就會萬刃齊發,廬中之人,絕無生還。

他不信,虞愔會遇險。一路上的雨打風吹鐵馬冰河都在催發他心底的聲音——她不會有事!

她一貫聰慧,可把自己逼上絕路,又確然是她能做出來的事。屢見不鮮。

為了逼吳竟露出馬腳、攪動物議如沸、不惜給自己招來殺身之禍。

他厭惡,這種以他在意之人作要挾,肆意蹂躪他的心於股掌之間的感覺。往事重演,深惡痛絕。

如果虞愔還活著,他恨不能扼住她的頸子質問她,是誰給她的權力,讓她可以輕易豁出性命。

但前提是,她要活著。

如果今天他沒能趕來,是不是,她也毫不在意自己的生死?她究竟懂不懂得,什麽叫做惜命!

為什麽看似世上任何一件事,身外浮名、權力得失,都比她自己更重要?她把“虞愔”置於何地?又將自己的擔心置於何地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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